千江复还

脑洞囤积地。
大多数同人不在这个号,这个号主要搞搞亲友oc和原创。

大道至简。

[剑三/羊花]不可结缘·上

#剑三同人 cp羊花 容易误解的道长白欢x目前可知信息是挺热情的花哥叶升
#有些私设 相关事件设计康雪烛相关同莫雨毛毛枫华谷分别那里(
#【醒目】白欢视角 误解甚多 事实在下篇(。
#一口气摸的无修 结构语句上实在是不忍看…先发这边因为是囤积处 待我修完再发那边orz(没有这一天 所以没同人tag

窗外又是在下场跨季的雨,淅淅沥沥接连好几天都不停,打蔫了湖上的浮萍与荷叶,也打散了鱼群。
白欢迟疑着推门往外看了一眼,入秋的凉气便借机从门缝钻了进来,卷着雨丝飘进屋子里。案台上的宣纸大抵就是在这一时疏忽间沾染了潮气,着墨处不知何时成了坨叫人啼笑皆非的霉团,直直从妙笔落成了败笔。
所幸的是,这本身也并非什么经不起摧折的名贵书画,只是封描摹粗劣的信。少年盯着它看了半晌,许是最后实在找不出什么可取之处,随手堪堪搭在了桌旁堆积的纸卷边上。他闭目沉思,只等香炉的绕梁烟气驱散雨水的余味,雨声阵阵敲打着窗棂,将更远的滂沱澎湃都隔在了喧嚣以外。
雨帘却蓦地被把伞挑开了。
突然的沉寂让白欢再度睁开了眼睛,他透过窗格望过去,发现蒙蒙雨幕里似乎多了半个人影。
见他望过来,外头的影子也动了一动,可能是同他无声地打了句招呼。尚未等他回复,又听见声极轻的吱呀声,虚掩的直棂窗被一只手慢腾腾地推开了一半。相比之下窗外的家伙倒是迅疾,指尖甫一搭上窗沿,还未等上一时半会儿的缓冲,三下五除二便一跃而入,徒留窗扇被风雨刮得吱呀乱摆。
白欢手里还握着笔,皱着眉头侧身看他。少年一身万花弟子的打扮,背着有人高的药篓,衣摆沾湿了大半,雨珠还挂在发缕上,顺着脸庞往下淌;那伞早已被他收起,正支在墙边,靠着再度被关上的窗户,奇迹般地稳定在了那个位置上。
“你这屋子可真难找,我险些翻进裴元师兄的房间里。”他夸张地喘了口气,一手将搭在眼前的刘海全都给捋到耳后去,像是摆脱了莫大的灾难般庆幸着感叹道,“如何?我可是提早结束早课,折了荷梗过来的。”
“阁下为何会在我的房间里?”听者倒是不为所动。
少年也不恼,只伸手在篓子里摸索半晌,将半路捡到的小松鼠提溜到手心里。它还死死扒着颗松塔,警惕地四处张望着,叶升没来由地觉得他同面前的人有那么几分相似——“荷梗通气行水,清热解暑——师父见你数日闭门不出,那素手清颜也没来看你几次,以为你是被前几日莫名的暑气蒸出了点儿不适。现在看来,无事便好。”
“康先生前几日赶赴七秀坊拜访琴秀,自然不在。”
“就是那位无骨惊弦?”叶升回想了一下,只记得是在哪位回谷的师姐口中听过,言语间似有仰慕之意,“江湖上的事儿,我大多记不清,也就这谷里的还算清晰了——白欢?”
措不及防被唤了名字,白欢愣了一下才做出回应。对面的少年人合该同他素昧平生,他却没来由地觉得后者有些眼熟,而对方莫名的熟稔也来得叫人费解。
“叶升。杏林弟子,师从孙思邈老先生,平生所愿是济世悬壶,江湖行医。”他朝他一笑。自然而然地自我介绍道,笑眼灵动得很。
明明是眉目都未长开的年纪,却说了个平生,又许了个宏愿。
“师父喊我来看看你,我便来了,确认你无恙便是最好。不过外头雨大,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知可否容许我小坐片刻,待雨停了再走?”
白欢沉默了片刻:“是。请坐吧。这本就是万花谷。”

桃源非梦,万花幽谷。
白欢第一次踏上云锦台的时候,是同康雪烛一起来的。后者以一手神妙的雕刻技艺闻名于世,享誉当时,作为风雅名士被邀入万花,一住便是数年,得以醉心于雕刻。
而在外人看来,他得此同行实乃机遇,幼童自然是不懂什么方外宇内的,只是有缘得见一次万花名士,便是值得称道的少年经历了。也有些人认为他是康雪烛所寻的弟子,将来传道授业,必然继承他的一手雕刻技巧,再续素手清颜的妙谈——是众说纷纭,尚无定论。
而实际上,当事两人都心知肚明,无论是何种猜想最后怕是都要落得同样的失望结局。两人相识的场景并不算有多么美好,之于白欢而言,是男人携来母亲的死讯,并因善意而抚养他至今,而他虽然心存感激,却也知道这种来之不易的善意去之也无可厚非。
康雪烛没有任何传授他雕刻技术的打算,白欢见的最多的不过是他雕一尊女子像,反复雕琢反复打磨反复推毁,最后终止于无声的妥协与不甘的叹息。
他们之间没什么亲情,进入谷中以后,又更少了些联系,从弟子口中了解到对方的讯息就是最大限度的关心。他起初还为绮丽山水着迷,最初的热情磨去以后,便只剩下对现实无可避免的忧心。
“我并不适合从医。”他摇了摇头,听叶升追问了句为何,方才接上,“倘若说原因……大抵是我对生死尚未有足够的敬畏。”
叶升似懂非懂。
“也对。生啊死啊我现在也搞不清楚,有时候救起病鹿都不大容易,医者会不会更为劳碌呢?”但他很快便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扭头瞄了眼火候,“还有煎药……也叫我等太久了,这段时间便要聚精会神地浪费了去吗?”
“并非浪费。”
“好——是——”他随意应着,伸手掀开了药炉的盖子,嗅了嗅里头草药的味道,“还要一会儿。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又不入万花谷,却在这里留着,总陪我做些……弟子才会做的事情?”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
白欢失言了片刻,最后只默默笑了笑。

自打上次来访之后,叶升就好似认定了什么般,偶尔便往他这里跑一趟,拉他去做早课与修习。捱不过他的过分热情,他便跟着他满万花地跑,从开始的兴致缺缺到最后虽然无可奈何,但也由他去了。
屋里的纸卷快堆上房顶,吓了又踩着窗进来的叶升一跳。他左闪右避才躲开了地上散落开的纸堆,艰辛地提心吊胆着到达了案台这一目的地。
白欢正在临摹一封信,字体已从开始的拙劣笔画到逐渐成形,肉眼可见地进步着。叶升凑到他跟前去看,发现落款竟然是于睿。
“……我没看错?”他愣了愣,揉了揉眼睛重新去读,“纯阳……这个年纪还不算晚,不失为一种优秀的选择。”
白欢“嗯”了一声。
叶升不满他这个回答,绕到了他桌前面去:“那可是于睿道长——你是去还是不去?”
笔尖挫在纸上,留下笔锋前停顿侧重的墨点,收笔恰如其分得漂亮,却莫名开的有些乖张。他看起来有些想含糊其辞,耐不住叶升讨不出个准确说法便绝不松口的架势,准备好的模糊作答被堵回了喉咙里。
“康先生前几日说要请琴秀入谷。”左思右想未能得出个答案,他决定屡试不爽地转移起话题,“你知道他素来爱雕女子雕像,那屋子里的石像现只缺了双手。”
叶升眨了眨眼:“又要有一尊貂蝉拜月现世了?这次总该放在三星望月上了吧。”
然而这次他没中他的计,话题歪了复又被他轻飘飘地转了回来:“话说回来,你去也不去?”
“……我并无拒绝的理由。”
“成!”叶升欢喜地拍板敲定,“我去给你编个剑穗来。”
白欢目送他欣然离去,再次颔首临摹那幅字画。只是在写到“叙”之一字时,他忽然回想起前几日去找康雪烛时的情景。
他见他坐在亭内同高绛婷煮茶吟诗,无边风月。然而月明星稀,云高风清之时,黑沉天幕以下,康雪烛持刀把玩着刻石,眉目稍弯,却并非笑着的,神色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违和与执著。
他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这位名义上算是他的收养者的男人。他最终还是没有出言打扰,只是在黎明破晓的晨曦当中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低头离开。
康雪烛好像想说什么。
只是他抬了抬眼,又再度握紧了雕刻刀。

展信佳。
白欢拂过信纸的卷边,将它细细压平,信鸽送信往纯阳时落的融雪浸湿了边缘的空白。
叶升寄来的信多是些琐碎的唠嗑,有时候讲讲自己学的药方,有时又会说些谷里的奇闻逸事,至少让人读起来不觉困乏,又让人想他的生活怎么总能如此多彩,似乎一天下来没有重样的烦恼。而似乎仅仅是从他笔下的精彩,白欢也能隐隐约约地探寻出他所想传达的感受。
相较之下他的回信未免过于单调,说景脱不开纯阳不化的积雪,说事儿脱不开寻道问心,他自己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读信人却总是在绚烂春景中来去,不知道会否认为这过度枯燥。
可他又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书信来往本就隔着叫人遗憾的时间差,坐在台前静心落笔的时候,许多一时激情与一时兴起都止歇而平静,所能想起的更多是平淡无奇甚至不足为题的余音。
他的目光落在了“康雪烛”三字之上。叶升说便是明日,他就要在谷内静室为高绛婷塑一尊像。江湖有名或无名之士闻讯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那间屋子,都等着巧夺天工之作出世。
“你要不要回来一趟?”他能想象叶升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一手应当正慢悠悠地顺着松鼠的毛,“落星湖的宇晴师姐也想你了。”
斜靠在桌边的止水封入黑沉的剑鞘,就任由了剑穗搭在桌上,流苏泛着极浅的湖蓝色。叶升的编织手艺算不上好,丝绵材质却选得不错,如翠鸟青极的尾羽。
这还是作为辞行之礼送给他的。那天车马早早备好,尚未打更,叶升跑来同他道别,非要他把这剑穗揣好,以后有了把趁手武器,好挂在上头。
“若无冲突。”他还补上了一句。
白欢时常有种感觉,觉得叶升似乎同谁关系都不错,只是顺带捎上了他,即使告别说得热情,辞别赠礼来得真挚,他也曾在叶升待他人时见过相似的面貌。
于是他最后在信里温言拒绝,心思莫名绕转回康雪烛屋里那尊未完成的像。那既不是他之前随行所见过的任何女子的面貌,也不是高绛婷的身段姿容。
最早的时候他是从康雪烛口中听闻的,就在母亲的医馆里,来访者款款坦言:“我为雕尊盖世的美人像而来。夫人恰巧极美。”
然而有时见他深夜魔怔之时,那尊像便只温婉地凝望着他,而他跌跌撞撞地再磨石、再挫石,口口声声皆是“文秋”。

所以他在得知康雪烛竟生生剖去高绛婷双手时,心中震惊竟不足了然与沉痛的五分,随之而生的便是极大的悲恸。母亲莫名的死因与焚了半间药馆的大火,同那些曾给他桂花糕吃的姑娘们,最终只落得一具枯槁空壳的结局。
叶升的反响极为激烈,似乎是高绛婷作客万花时同他有些来往。白欢看他将康雪烛从第一行谴责到了最后一行,言辞偶尔激烈时而隐忍。末了提到亡妻之像与真水无香。
“苏准说他曾去过东海,也曾见过文秋样貌。再说是亡妻,是她无误,据传是病逝。”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满足私欲的理由。”他应该是义愤的,字体愈写愈潦草,“我并非轻视他的执念与深情,只是他未曾思考过他人的期许与憧憬。世间万物,唯有面对一死一伤,皆是平级。”

兴许是尚未泯灭的良知,兴许只是为自己找个尚有人情的借口。
仇怨未清,尚有恩情,功过却并不相抵。白欢最终没有就此事同叶升再做探讨,并非是避讳,只是于他而言三言两语说不清。
康雪烛遁入恶人谷,他便进了浩气盟。阵营斗士总有腔燃烧不尽的热血,每月逢时总有些热血上头的活动与机会,司空在前,人头涌动,他只信步跟在后头,踩过三生路,看恶人谷的穷山恶水与极端压抑的暗红天空。
像是又要下一场淤积的浊雨。
又仿佛是出了一口经年的恶气,仇怨便随着这口憋了数年的浊气缓缓化在了初冬的白雾里。
下山历练时他回了趟医馆,废墟已然重建,巧合般地又起了间药铺。只是不知所有者是谁,现仍空置着,大门紧闭。他问了周边邻里,有的还认识他,同他说是名万花弟子,医者仁心,叫他不必担忧。
而那名万花弟子正赶来同他接头,还叼着一看便不像是他喜好的小鱼干,手上笔转得比他跑得还快。后头又有明教弟子抄着刀对他穷追不舍,不难想象那条小鱼干是从哪里来的。
“白欢!”叶升见他如见救星,一口将小鱼干咽了下去,同他擦肩而过便对医馆推门而入,“你拦下苏准——拦下——”
明教弟子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再追。
白欢只知道叶升同苏准认识,却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了解对方也是从叶升来信的寥寥数语中。想必对方也是这么回事,两人面面厮觑半晌,还是苏准把刀一收,同他打了个不大正式的招呼。
药馆里的叶升探出头来,左看看右看看:“这可真是缘分。”
苏准刚压回鞘里的刀又出了一半。

他们从街头打听到巷尾,总算把师门任务给完成了。叶升抛着作为报酬的碎银,同白欢一路闲逛回去。
苏准要做的似乎麻烦些,暗尘弥散后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人,算是久别重逢地一叙。
叶升有了少年模样,却仍比白欢略矮些。他自称云游医者,之后想入江湖行医,四方游历,见识大唐版图内外的人与物。
“那间医馆?”似乎是与他游历的期待不符,白欢问起了那间算是他名下的医馆,他想了想,回复道,“据说数年前曾烧了场大火,重建后大抵也是觉得晦气,原主又找不到,就一直空置着……我想着既然是医馆,挂不上名就不知道得成什么人来去的屋子,不如随便冠个自己的,到时候原主来寻,我便还他;没有,我便找个合适的医者。”
白欢顿了顿。也不知道重建者究竟是谁,门前草木,门内摆设,竟然都能重合上当初的影子。
只是叶升所说的医者——他到底叫人失望。
“是吗?”白欢也没再谈这个问题,留下句似是而非的反问,“说来你似乎想吃桂花糕,我知道这条街上有家不错的铺子,身上银两不够,又实在没什么值钱的物事,姑且当了条剑穗。”
对面的人一僵。他平放在桌上的剑须臾间被抽了过去,他看着对方攥紧了剑鞘,死死盯着光秃秃的剑柄,神色显而易见地有些无措。
白欢迷茫地在叶升的脸上捕捉到了像是难过的神色,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也没过多久,叶升不知道是对谁摇了摇头,说道:“我再编一条。”
“不必麻烦……”他不大明白这突然的异常缘何而来,只好斟酌着回应道,“店家说剑穗选得精巧,当了可惜。”
那店家算是旧识,是过去大他十几岁的姑娘,如今过了而立之年,也有了相伴之人,见到他后还万分惊喜,说这份桂花糕便是送他,叫他尝尝手艺——只是他觉得断然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叶升没说话。两人在岔口分道扬镳,墨雕衔着万花来的简讯,他抚过仙鹤柔软的白羽。
过了几天他收到了又一条短剑穗,仍是湖蓝流苏,然而比起起初那条,看起来又未免粗制滥造了些。
“简直像破烂。”前来接应的谢向殊振振有词,明里暗里秀起自个儿的。
彼时白欢还为叶升后半路平静的沉默体会到莫名的焦灼,并未注意到谢向殊的剑穗同姗姗来迟的楚劫远剑上所配恰是一对。

正值晚秋,枫华谷的落枫便铺天盖地地落,浮在酒盏清液上,嵌入湿软的土壤里,一层一层堆积起枫红的废墟。
白欢持剑劈出三道剑气,格开后头穷追不舍的匪徒。匪徒也不是只懂些徒手功夫的山野流氓,手中棍棒舞得还似乎有那么回事,肆抡还在枫树上砸出个浅坑。
他们身形稍滞,行走姿势说不上的怪异,像是背上负铁,脚上灌铅般只能迟缓地行动。气场中央插着柄剑,细看竟然只是虚影,符咒悬在四角方位暗暗施力。然而这简单的生太极终归还是有时限,白欢知道仅凭气场牵制不了他们太久,又顾及对方性命,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是好,旋即不由思考地翻手一式九转归一,将他们尽数再度推到后头。
没有匪徒问他为何多管闲事,只在脱困后狰狞着面目朝他身后冲去。他抬剑挥开身侧不怀好意的袭击,剑气自剑锋刮过土壤惊掠而起,竟又起了一次生太极。
这些匪徒的目的是追那两名孩童。也不知何种仇怨或是何种利益驱使他们同这两名幼童过不去,后者也并未向他寻求帮助,只是在他问上一句“为何逃跑”的时候,回应了一句“无妄之灾,渴望求活”。
于是他拔剑出鞘,出手相助仅止于稍微拦上一拦。大抵是从他们的境地回忆起过去自己初听闻母亲死讯那段时间的境遇,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一次心血来潮。
那匪徒观衣着似乎能推出来处,不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究竟是谁的家丁门客。他的剑气气场看起来吓人,然而控制了力道,上身疼归疼,更像一拳捣在棉花团上,伤不着什么。
“少侠清楚自己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白欢须臾间感到四周似乎是静了一刹,“你可知事情原委如何?”
一直和着风声的笛音戛然而止,白欢这才注意到方才那若有若无的声响究竟从何而来。他循着山石间回荡的余音朝一处山坡看去,见重重树影之下,玉笛的男人缓下吹奏的动作,也抬眼向他望来。
较之他仍持剑而立的警惕,男人看起来更为自得些,只将笛子随意挂在腰间,拈过一片枫叶,继续追问着:“若那些人是寻常家丁,前来追不懂事逃跑的家仆;若那孩子偷了他们家里的东西,现在正携着赃物逃窜;若他们做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事,只是在躲避必然且正当的追责——你对他们的帮助,便是放任自流的恶意。”
白欢一哂:“‘无妄之灾,渴望求活’。”
“愿闻其详。”
“那孩子所言不似作伪,我便也点到即止地阻拦。”
那人挑眉:“留下可供开脱的借口?”
“倘若做什么事儿都要追着人彻头彻尾地问清上下因果,那一切都将为时已晚。”白欢言他,“何况观他们衣着神色,更像恶人不是吗?”
他的前半句许是遭了些不赞同的,后半句却让问话者来了兴趣。他反问道:“这少侠眼里,何谓穷凶极恶之辈?遁入恶人谷的康雪烛,道貌岸然的虚伪之辈,还是……被逼至绝路的求生之人?凭外貌,或是凭一己之见?”
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未曾听到康雪烛的名字了,陡然提起还有片刻怔忡,以为对方是否知道些什么内情。后两种又意有所指,云里雾里间他又好像能窥见一道轮廓……然而男人还是那副施施然的模样,含笑等待他的回答,目光满是兴味。
“暴戾恣睢,穷凶极恶……只消看他们做出些什么。一己私欲为恶人间,便是大恶,株连无辜与出手报复,从结果而言全然相同。”他吐出一口气,“我并不相信善恶有报,只是追溯恩仇本就得不出什么完满的结果……人死不可复生,风水轮转,冤冤相报,永无休止。更何况是爱恨,本就是来之去之皆轻易的东西。”
到最后他已然不是在回答那一个问题了,仿佛陷入更悠远的沉思里。曾几何时他也动过不顾一切的念头,只是多年道法总算未白学,他终于明白为何多年以来于睿从不传授他权术,仅仅是让他翻阅卷宗。
“所以更多的时候,你也仅仅是任由自己的心意来去。只要未尝踏入所判定的善恶界限,便仍能不自惭形秽地横出此言。”男人言语里似有嘲意,“听风是雨,与虚伪之辈也并无不同。”
白欢却笑:“我无意于也无义务探寻他人的由头苦衷。”
他退后一步,避过梢头结落的霜。

所以他人也没有任何立场去对他的过去进行义正辞严的评价与批判。他拒绝冤冤相报,但也并没有以德报怨的悲天悯人。
他出手相助,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孩童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而已。

男人没有了再谈的兴致,白欢也拦不下他,任由他再次隐没于枫林之间,笛声逐渐飘远,林雾渐渐散去。
然而尚未走上几步,迎面而来的又是故人。叶升身上春泥护花毫针气劲刷了好几层,右手执笔左手夹着几根细长的银针,见到全然无事的白欢,叹息般喘了口气。
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认白欢当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方才将长针一收,神色一时之间讲不清究竟是何种情绪交杂其上。似乎还顾念着剑穗曾经的遭遇,他悄悄瞟过止水的剑柄,见它还在,才安下心来。
白欢却发现了他衣摆沾上的灰土,必然是跑动一番才染上的泥点,恰巧落在色泽明亮的纹路上头,扎眼如宣纸上突兀的墨点。他想知道对方为何看起来如此匆忙,又瞧着后者神色,不知该否问出口。
山边起了阵莫名的风,他听见不远处极凄厉的一声嘶吼,越过山石崩塌的响动直直闯入他们的耳际。叶升眉眼一凝,起身纵跃,往声音来处追去。
“我方才遇见一名吹笛的男子,笛声幽微间似有异象,如深秋的凝霜与雪雾。”白欢向他去的方向高声提醒,却没想到后者一个起落又踩回了他跟前的树枝上,面色极为可怕。
“你见到雪魔王遗风了?”
白欢:“……啊?”

两名孩童一名坠崖,一名下落不明。前者濒死,被赶去的叶升勉力救下,身世探查后送入浩气盟,有了穆玄英的名字。
他再回盟做些事物交接的时候与他碰上了。那日的孩子打理干净后也是个形貌不错的少年,身量抽长,衣服穿得也规规整整,眉眼间却多了分坚毅,第一眼便认出了他,向他道谢。
“感谢当时出手相救。否则无论是我还是雨哥……都早该没了性命。”提到口中的“雨哥”,他别开眼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雨哥怎样了。”
白欢猜测那是当时同他一并逃亡的人。那时叶升听完他的话语后迅速折返,对他确认了番问话人的特征,眼底的庆幸愈来愈重,最后留给他了一句“无事便好”,叫他想起以前叶升冒雨翻窗而来,可与那句敷衍似的“无事便好”又大不相同。
话语来回不过几句,叶升这次吹哨唤了马来,纵马赶去。白欢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同他一起。

长安西市开了间医馆,据说医师是万花弟子,离经易道出神入化,价格又合理,小至擦伤大至半身不遂,皆先问诊再付诊金,无助益便不要钱。
江湖人士整日拼杀,身上挂彩实乃常事,于是便整日有人上门,没什么清闲的时刻;然而真正多爱争斗的为了存装备钱连一个铜板都吝啬,反而没了凑热闹的心思。
苏准算其一。前些日子他潜伏于盘龙坞外的商路上,踩着鳄鱼的尸体等前来跑商的浩气盟侠士。奈何从日上三竿等到日暮西沉,他数着捡来的碎银,暗自嘀咕劫镖事业是一日不如一日,成群结队来跑商的太多了,这等机会都叫那群伺机而动的群体抢了去——自己这般单干的,只能抱着越来越少的收益自己哭去。
却不想让他在天幕沉底黑下以前,见到了独行的跑商者。他登时警觉地抽出弯刀一刀劈去,刀锋狠狠磕在了止水的侧锋上。
白欢反应迅速,气场下得也迅速,转眼便给苏准来了个圈套圈,离他转瞬便是数尺远。苏准一瞧是个熟人,乍看之下失了先机胜算不大,便也摆摆手打了个招呼。
“你下手倒也狠。”苏准收了弯刀,“我不过缴械。”他心有余悸地拉了拉兜帽,心想方才险些被捅个对穿。
白欢同苏准算不上太熟稔,偶有来信却属于友人的友人。他试图回想曾经那一句话不多于三五字的习惯,告辞招呼都利落无比,不知是否叶升功力太强,竟也给他带出了点自来熟的随性来。
两人的话题很容易就卡壳,于是苏准精明地跳到叶升身上,说到他开的医馆。白欢略略一问,大抵也清楚了大半。
长安西市的医馆正是那间空置的屋子。叶升曾说物归原主,也说四方云游,随处行医,然而一别经年,终究挂上了医馆的牌匾。
“有段时间跟我来信极勤快,尽说些塞外风光昆仑雪景,还在各大门派都走了一趟。”苏准回忆道,“我问他有没有什么难以治愈的疑难杂症,他说太多了。”
“天下之大,济世更像是空话。他救得了病人,却没办法医他们的心病——他说还是开间医馆,救些他可及的方内之人吧。”

白欢婉拒了苏准同他一行去医馆一观的邀请,反而向浩气盟寄了封回信。他近些日子大抵不会再做些打听阵营风声的工作,他只想在大唐版图内外走一走,看看叶升究竟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很难想象以前那个背着药篓意气风发的少年要带着如何神色才能说出那般话语。在他看来叶升应当是怎般都豁达得可以,满腔不分对象的热忱与明晰的积极态度应当如何都不会冷却。可是他有时候又开始怀疑自己,数年来奔波与行走足以让少年看见太多的事情。
他周转于山川湖海间,因为转投执念入阵营的任务,于是视野曾无限狭小。又不大同他人搭话,与身边的人总缺少些深点儿的交情,尔也感觉喧嚣才是方外之物。
只是这一次抛开了这些东西,他上昆仑,踏苍山,跨洱海,碾过荒漠里的沙丘,踩过洛道泥泞的尸土,看过草原无垠的碧空。
有隐士门派,有同他分马奶酒的牧人,还有茫茫风沙里牵着驼队的商人。尸化的男人背着完全失去神智的妻子的棺木提刀行走,城墙内外是歌舞升平与被扼杀的奇迹。
他力求从山水人情间感悟些什么,到头来却只听见久病难医无以为继的呻吟;他一边对无可奈何无可辩驳的结局失望着,一边看着刺穿杀人者的弩箭。
唐门弟子朝他微微颔首,再度回归到阴影里。
扎营处各大门派弟子齐聚,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原来是修医道的弟子们都对自己的药方深信不疑,屡次讨论与尝试,最后将迷魂药毒解开。
算不清的纠葛喜恶多隐没在刀戟相撞的厮杀声中,也有以对弈来了结的爱恨。潺潺溪水顺流而下,南屏山迎来了一场难得的疾雨,巴陵的油菜花田虽被雨打得震颤,却仍是娇艳的明黄,映着吹又生的薪火。
他纵马跨越迢迢山水,最后一扯缰绳,回到了长安巍峨的城门前。
西市的医馆一开便是数年,医者也赫赫有名。叶升抱着药篓,牵着自己的雕,接过小姑娘扔来的鲜果,远远地看见轮廓熟悉的人马,却也不探寻,一笑而过了。

他找到了余半仙。
老者支了个算命预测的牌子,就在边角随便站着,抚髯看着广场熙攘的人群,眼里是灯光隐绰。跟前乍落了片阴影,他似乎早有预料,悠悠抬头,了然地对上白欢的眼睛。
青年道:“我想求个字。”
老者笑道:“缘。”

数年前一场莫名的大火夺去了母亲与邻友,当时认定是场天意弄人的事故,现在看来,那日是他撒娇要串糖葫芦,于是母亲歇了医馆来陪他,远远与康雪烛见了第一面。
而或许是心存愧疚,又因为施恩于人心底里莫名生出了些许平衡的兆头,因而一错再错下去,终于向一位又一位生者下了刀。是爱憎不明,识人不清。
叶升曾以他足够的善意,只是他到底没能留住。他悄悄圆了云游行医的梦想,自己的寥寥回信致使最终断了联络,于是一别经年,就再没什么能说起的东西。
苏准折了枝梅花向一名唐门弟子表明心意,当时他恰在当场,却不过是与唐门弟子有一面之缘,后者朝他颔首,他也转身回避。
到头来,破烂般的剑穗一挂便是数年,前尘往事一并堆回了儿时的旧屋里,他擦过自己纯阳屋舍内窗棂覆上的雪,点燃了香炉。
江湖从未缺过奇闻逸事,奇人异士也是辈出。今日他听过这一个名字,明天又是下一个。只是循着更声睁开双眼,第一缕药香缠着晨雾卷入呵出的第一口气。
他远远看着那间医馆,苏准早早便去了,兜帽摘后是随意束起的白发,垂在肩头。叶升反而放弃了束发,随意向后一挽,耐心地等着药炉的火候。
他忽然感觉自己见过的世界极广大,回首看来又极小。他见识过名山大川,山海瑰丽,到头来却多是萍水相逢,到最后渴望去说上几句话的来处都沉没于喧嚣之中。

他依然是不擅结缘的性子,徒有满身的全无用处,去处去了即走,更像错入的他折了张前路的签,谢过余半仙的“缘”。
他又铺开张宣纸。上面是第一封信笺,少年的字算不上好看,却多了少年人自有的恣意。信中自称叶某,问他是否从长安来,可有见过白姓的医者。
当时的信件一封封来,还都不是从信鸽身上,而是墨雕腿上,生怕收信人不知道是万花门人。来信人落款单子一个古,字迹却眼熟得很。
他展开医馆的药单,虽说只是雏形,却已经可以推断出之后的落笔字貌了。
于是他买下医馆也是过去曾受母亲的救助,对于他没来由的热情也是源自似有所感的猜测。一切没什么冥冥注定,缘由单纯得有些残忍,淡去得也注定清晰。

可他到底仍未死心。
医馆没再排长队,江湖人士多等着第一趟跑商,还有的早就往据点战争的地方策马而去了。叶升没有阵营的爱好,自己也说的是中立,所以苏准来来去去,也并不避讳什么。
他这次拉了个唐门来,那弟子脸上覆着半张面具,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却是被苏准牵着的。
白欢踌躇着站了一会儿,剑穗扫过隔扇的木棂,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里头的药炉正值水沸,这点儿声音混在打更后的冗杂响动里也听不真切了。医馆内叶升正开着苏准的玩笑,唐门弟子似乎有个唐谙的名字,叶升问他是哪个谙。
“谙究之谙。”
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tbc

苏准的故事另外再开(
中文真难(用做完Assignment的口吻说
应该是没能写出来的 白欢的人设……因为过去的经历有一阵迷茫期 一下子对善意恶意分不清晰 又畏惧出现恩仇无法两明的状况而抗拒与他人交往……只有他人同他靠近的可能性 狂言道没叶升他交流障碍到反社会都有可能(。 对叶升更像是向往 具体关系下篇讲清楚
所以看见叶升做了些他曾经并不打算去做的事情感到稍微有些陌生 唯恐对叶升也出现和他人似的状况而却步…而且看见他人在热情交流啊很怕煞风景
救救孩子(亲妈嘶吼
游历山水是他第一次也是倒数第二次冲动(小声剧透 只是第一次认识到自身问题而感到无望 下一次就是叶升相关了
是!HE!
拉住他吧我的升!!!(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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